“這位就是王鹽臺?!壁w汝弼在一旁介紹道。
“杜某戴罪之身、不過奉旨辦差,怎敢勞王鹽臺破費。”杜延霖接過王茂才遞過來的酒一飲而盡。
“今日是揚州鹽商總會周會長做東,本官這也是借花獻佛?!蓖趺艧崆榈匕炎《叛恿氐氖直?,“來,杜秉憲,本官給你介紹一下?!?/p>
隨著王茂才的介紹,杜延霖的目光掃過主席上的眾人。
揚州衛(wèi)指揮使郭晟的虎豹補服下露出半截蜀錦中衣,為人體胖如豬,不像是個三品武官,倒像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當鋪掌柜。
揚州知府錢啟運身著四品云雁補服,為人闊面重頤,倒是頗有官樣。
鹽商總會會長周廣麟一襲布衣,衣冠樸實如同田間老農。
介紹完了這三位,其他副席上的大小官員沒有再一一介紹,王茂才拉著杜延霖直接落座,一指席上中央被炭火炙烤的駝峰:
“這道是西域白駝的活峰,光這一道菜就要三百兩銀子,今天本官也算是沾了杜秉憲的光,方能一飽口福?!?/p>
八仙過海鎏金鼎中炭火正旺,炙得那駝峰猩紅欲滴。
鎏金鼎升騰的熱氣里,杜延霖卻輕嘆一聲:
“聽聞陜西災民日食草根樹皮,這道菜若折算成粟米,倒能活百十條人命。”
杜延霖這話有點煞風景,此話一出,席間氣氛倒有點凝固了。
“聽聞杜秉憲祖籍華州?”周廣麟執(zhí)壺起身,借斟酒打破僵住的氣氛:
“杜秉憲心憂桑梓,周某亦能感同身受。某雖是一介商賈,但亦有報國之心,愿捐銀三千兩以濟陜西災情?!?/p>
“周會長高義,本官代三秦父老再次謝過周會長了?!倍叛恿芈勓赃B忙舉杯敬酒,“這揚州城內大小鹽商數(shù)百,若皆如會長這般深明大義,何愁災民無糧?”
周廣麟連忙回酒:“杜秉憲有所不知,揚州鹽商這些年屢遭倭寇劫掠,各商號庫房十室九空。今年八月咱們二十艘鹽船才在江陰遭了劫”
語至此處忽作長嘆:
“然國難當前、匹夫有責,再加上受災的又是杜秉憲桑梓,周某回去這就號召兩淮鹽商各盡綿薄之力?!?/p>
言罷,周廣麟補充道:“只是鹽商富庶各不相同,有守著祖業(yè)苦撐的,也有典當祖宅周轉的,這聚沙成塔的事”
說著他忽然長揖及地:“還望秉憲體諒商賈之苦,容我等各盡所能。”
杜延霖連忙伸手扶住周廣麟的臂彎:
“周會長快請起。圣人有云‘周急不救富’,捐錢之事本就各憑自愿、量力而行,本官又怎會強人所難?”
說到這,杜延霖朝北京城方向拱了拱手:
“此次捐錢的商賈們無論捐多捐少,本官自當如實上報朝廷,奏請朝廷在運河畔功德亭上立碑以彰諸位義商們的功德?!?/p>
好個狡猾的小子!這番話卻聽得周廣麟眼皮直跳。
這番話明面上是為捐銀的鹽商們考慮,又是表奏朝廷又是立碑的,但這樣一來,大家還意思少捐嗎?
畢竟,若朝廷真要立碑,他周廣麟捐個三千兩確實風光,但對其他鹽商而言,若是捐個幾兩幾十兩卻被一起刻在碑上,那就說不清是褒揚還是羞辱了。
此刻他才驚覺自己踏進了連環(huán)套,三千兩銀子對他來說不算什么,但這般明晃晃地做了回出頭椽子,回去同行定會戳著脊梁骨暗中罵他“沽名釣譽”。
偏偏方才他把話說得漂亮,此時當著眾人的面,周廣麟拒絕立碑不是,拒絕捐銀更不是,也只能強咽下這個悶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