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這次杜延霖的回答很簡短。
“難在何處?”杜延霖的回答出乎了傳旨太監(jiān)的預料,他愣了一會兒,才反問道。
“自宣德以后,‘開中法’壞,鹽政便積弊日深,此乃國家百年沉疴,以百日為限解國家百年痼疾,豈非天方夜譚么!”
“杜秉憲誤會了,”傳旨太監(jiān)聞言微微探過身子,壓低了聲音解釋道:
“皇上的意思是百日內先把銀子收上來,解了眼前這燃眉之急再說?!?/p>
“若不管鹽政,只管收錢,這倒容易?!倍叛恿鼐従徶痃備D纏繞的手臂,慢慢站起身來:
“無非是寅支卯糧、飲鴆止渴罷了!”
傳旨太監(jiān)聞言大驚失色,燈籠險些脫手墜地:“杜秉憲何出此言?”
杜延霖攥緊了手中握著的腐草:“公公,如果你是巡鹽御史,朝廷要你百日內籌糧二百萬石,你會怎么做?”
傳旨太監(jiān)怔住了。
杜延霖也沒有真的要問傳旨太監(jiān)的意思,而是自問自答道:
“最簡單的辦法自然就是加征鹽稅,搜刮民財!其次就是預支鹽引,透支未來鹽課歲入。如此,別說是二百萬石糧,就是再多一倍,也可輕松籌得!”
“你”太監(jiān)驚退半步撞上鐵柵。
“可這樣做的后果是什么?”說到這,杜延霖深深嘆了口氣:
“灶丁不堪重負、棄灶逃亡,鹽場十灶九空;鹽引壅積更甚、鹽政更加糜爛。這恐怕不是陛下的本意吧?”
杜延霖說完,牢房內短暫陷入沉寂,唯聞不遠處囚徒們壓抑的呻吟。
兩只老鼠順著燈籠光邊緣迅速從杜延霖的腳背上竄過,在火光中拖出長長的陰影。
“如果讓杜秉憲您去巡鹽,”傳旨太監(jiān)咽了口唾沫,半晌才問道:
“您會怎么做?”
“鹽政之難,難在利藪盤根、蠹蟲噬柱?!倍叛恿囟叛恿芈刈律韥?,搖動著鐐銬嘩嘩作響,“其中官商勾結,不知有多少國帑不入太倉,而是流入私宅?!?/p>
說著,杜延霖突然抓住鐵鏈重重一抖,金屬撞擊聲驚得老鼠四散奔逃:
“若是我總理鹽政,便行雷霆手段徹查貪腐。抄了那些貪官蠹吏的家,則二百萬石糧唾手可得!待水清之后,再破而后立,改革鹽法,一改鹽政百年積弊!”
“您剛才也說了,鹽政之難,難在利藪盤根,”傳旨太監(jiān)的嗓音突然變得沙啞,像是被什么無形之物扼住了喉嚨:
“一個鹽轉運司不知牽涉多少權貴,您一個七品監(jiān)察御史,若是真的貿然牽涉其中,怕是死無”
傳旨太監(jiān)說到此處,頓了頓,然后換了一個相對溫和一點的字眼:“禍福難料??!”
杜延霖輕笑一聲:“在其位就當謀其政,若朝廷真的讓我總理鹽政,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傳旨太監(jiān)聞言手中的燈籠猛地一晃,豆大火苗將杜延霖清瘦的面龐在石壁上投出搖曳暗影。
他望著眼前這個鐐銬加身的罪臣,猛地咽了一口唾沫,然后突然撩起袍服前襟,對著杜彥霖深深作揖:
“公今日所言實在振聾發(fā)聵,刑余之人今日方知何謂風骨。公適才所言,我會一字不漏回稟皇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