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求助般地側目,瞥向身側一直默然看戲的錢有光,希冀對方能出面打個圓場、遞個臺階。
可誰知,錢有光見他的目光瞥來,竟狀若無事地垂下眼簾,自顧自摩挲起指甲,對他的窘迫視若無睹。。
這一閃而過的細節(jié)被杜延霖敏銳捕捉,心中冷笑一聲:看來這南京戶部衙門之中,亦是山頭林立。
“既是奉旨行事,自然自然一切以圣意為先?!?/p>
趙文謙幾欲嘔血,喉頭艱難滾動,聲音仿佛從齒縫中擠出:
“既…既是奉旨行事,自然…自然一切以圣意為先…部中雖有規(guī)制,然事急從權,圣命高于一切!本官…本官這就…命人調取卷宗!”
他仿佛怕杜延霖再吐出什么誅心之語,幾乎是搶著說完,然后猛地轉頭,對著身后一個早已嚇得面如土色的書辦,遷怒般厲喝道:
“還愣著干什么?!速引這幾人去架閣庫!調取兩淮鹽運司嘉靖二十七年至今所有奏銷總冊、分項細目、引額清冊!”
趙文謙匆匆交代完畢,又轉向杜延霖,臉色鐵青:
“自有書辦引你去調取賬冊,但這賬冊只能在公廨內查閱,不得攜離!此乃定規(guī)!本官還有公務在身,告辭!”
言畢,他不待杜延霖回應,竟一拂袖子,轉身疾步而去。
“前頭引路!”
杜延霖鄭重收起敕諭,對那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書辦沉聲道。
“是、是,幾位大老爺這邊請…”書辦慌忙躬身作揖,引著眾人從角門魚貫而入。
戶部衙門內部庭院深深,回廊曲折。
那書辦引著杜延霖一行穿過幾重院落,來到一處位于衙門深處的獨立院落前。
這院落周圍高墻環(huán)伺,黑漆大門緊閉,門楣上懸著一塊樸素的木匾,上書三個大字:
照磨所。
照磨所是明代各衙門都有的機構,主要負責各衙門的文書、檔案管理,主官稱照磨,品秩是正八品。
望著那緊閉的院門,杜延霖看向那帶路的書辦,目光冷冽,令其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張照磨就住在衙署左近,”那書辦連忙垂首解釋,“小的已差人急去通稟,勞煩大老爺稍候片刻…”
書辦所言非虛。
杜延霖在照磨所門前左右不過靜候一炷香光景,便見一名身著黃鸝補服、年約四十歲上下的中年官員趨步而來。
“下官南京戶部照磨所照磨張誠,見過秉憲,秉憲里面請。”
來人自報家門,隨即躬身側引,將杜延霖迎入照磨所,直入存放檔案的架閣庫。
杜延霖微微頷首,示意隨行胥吏與漕兵在門外等候,只帶了兩名從都察院帶來的精干文書和錢有光一起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