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jié)堂內,甲士肅立兩側,氣氛莊重而壓抑。
浙直總督楊宜一身緋色蟒袍,端坐于紫檀大案之后,手中正執(zhí)筆批閱著什么公文,神情專注。
直到劉振彪上前稟報,他才緩緩抬起頭來。
“下官巡鹽御史杜延霖,參見楊制臺?!倍叛恿匾蓝Y參拜,姿態(tài)恭謹。
楊宜放下筆,目光落在杜延霖身上,臉上竟毫無孫德海所述的暴怒之色,只是淡淡地抬了抬手:
“杜秉憲免禮。賜座?!?/p>
一旁侍立的親兵迅速搬來一張圓凳。
“謝制臺。”
杜延霖依言坐下,腰背挺直,目光平靜地迎向楊宜。
楊宜并未立刻開口,而是端起案上的茶盞,慢條斯理地撇了撇浮沫,啜了一口,才緩緩道:
“杜秉憲奉旨南下巡鹽,櫛風沐雨,辛苦了?!?/p>
“為朝廷效力,為陛下分憂,不敢言苦?!倍叛恿卮鸬?。
楊宜放下茶盞,目光變得深邃:
“揚州之事,本督已有所聞。民變驟起,倭寇趁隙而入,攪擾地方,百姓驚惶,實乃不幸。鹽政乃東南命脈,牽涉國計民生,又值倭患未靖,更需穩(wěn)妥行事。杜秉憲初到地方,銳氣可嘉,然行事操切,急于求成,恐非福澤地方之道啊。”
他的語氣平緩,如同長輩提點后輩,但字里行間卻將揚州亂局的根源隱隱指向了杜延霖的“操切”。
杜延霖神色不變,微微欠身:
“制臺教誨,下官謹記。然揚州民變,實乃事出有因。下官追查鹽課積欠,乃奉旨而行。然鹽場大使何和頌、巡檢錢祿等人,借機酷烈催逼,濫殺無辜,煽動民怨,實為構陷欽差,禍亂地方!”
頓了頓,他繼續(xù)說道:
“倭寇井上小七郎業(yè)已供認,其登陸劫掠,系受揚州衛(wèi)指揮使郭晟指使,意在趁亂滅口。此案人證物證俱全,通倭屠民、構陷欽差之罪,鐵證如山!王制臺與下官臨機處置,實為撥亂反正,不得已而為之!”
最后,杜延霖目光坦蕩,直視楊宜:
“下官已與王制臺聯(lián)名奏章,詳陳始末,八百里加急呈送御前,這幾日便可送達通政司?!?/p>
他不卑不亢,將關鍵信息點出:構陷、通倭、證據(jù)確鑿、奏章已發(fā)。
楊宜的眼神銳利了一瞬,隨即又恢復深沉。
他手指輕輕敲擊著案面,發(fā)出篤篤的輕響:
“哦?杜秉憲倒是雷厲風行。只是,此案干系重大,非止鹽課,更涉東南軍務防倭大局!王茂才、郭晟、錢啟運等人,皆是朝廷三品、四品大員,地方柱石。其是非功過,豈能僅憑一份奏章、幾份口供便遽下定論?”
他呷了口茶,續(xù)道:
“倭寇狡詐,其供詞真?zhèn)紊行柙敳?;地方事務,盤根錯節(jié),亦需多方印證。王公遇(王誥字公遇)總督漕運,其權責在漕糧河務,此事由他處置,終究是權宜之計,名不正則言不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