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夏荷的手很穩(wěn),眼神銳利而專注,仿佛感受不到那慘嚎,也聞不到那惡臭。
她一遍遍用鹽水沖洗,直到傷口深處露出相對新鮮的、但依舊翻卷的皮肉,膿血被沖走大半。
劇烈的疼痛刺激下,傷口邊緣的肌肉甚至微微抽搐著。
“布!”她低喝一聲。
王君顫抖著將用火燒過邊緣、相對無菌的布條遞給她。
方夏荷用布條蘸著鹽水,小心翼翼地擦拭傷口深處和邊緣,動作盡量輕柔,但每一次觸碰依舊讓昏迷的成剛無意識地痙攣。
處理完傷口,她再次檢查了骨折固定的情況。
木板的捆綁還算牢固,位置也基本正確。
她松了口氣,這才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的虛脫,額頭上全是冷汗,背上的傷口也因剛才的動作而火燒火燎地疼起來。
“暫時……只能這樣了。
”方夏荷的聲音帶著脫力后的疲倦,“傷口……算是清理了,但……破傷風(fēng)的風(fēng)險還在……得想辦法弄到真正的藥……消炎藥……還有,他發(fā)燒了,得想法子降溫……”她看著成剛灰敗的臉色和急促的呼吸,憂心忡忡。
成秀英和王君看著盆里那觸目驚心的膿血和污物,再看看成剛腿上雖然依舊猙獰、但明顯“干凈”了許多的傷口,看向方夏荷的眼神徹底變了。
之前的懷疑和敬畏,此刻摻雜了震撼和一絲……依賴。
“你……”成秀英的聲音干澀,帶著一種笨拙的真誠。
她看著方夏荷慘白的臉和額頭的冷汗,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化作一句,“你……你快躺下歇著!”一直沉默的何田,忽然扯了扯方夏荷的衣角,小手指著廚房角落一個被倒塌的碗柜半壓著的、不起眼的瓦甕,小聲說:“媽……那個甕……我剛才……好像看到里面有東西……像……像豆子?”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成秀英一個箭步?jīng)_過去,不顧危險地用力掀開壓在上面的碎木板。
瓦甕口被一塊破布塞著。
她顫抖著手扯開破布,探頭往里一看——昏黃的煤油燈光下,瓦甕里赫然是半甕金燦燦的玉米粒!雖然也沾了些灰土,但在饑餓的陰影籠罩下,這無疑是救命的黃金!“玉米!是玉米!”成秀英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撲過去抓起一把,渾濁的老淚再次滾落,“老天爺……老天爺開眼??!這是……這是震前剛換回來的口糧!壓在柜子底下,沒……沒被埋實!”成秀英看著那半甕玉米,又猛地回頭看向靠在炕邊、臉色蒼白如紙卻剛剛救了弟弟一命的方夏荷,以及她身邊那個怯生生指出了糧甕的小女孩何田。
她緊緊抱著那甕玉米,看向方夏荷母女的目光,復(fù)雜到了極點,最終,那層堅硬的外殼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露出里面一絲極其罕見的、屬于人情的溫度。
“有糧了……”成秀英的聲音低沉,帶著哽咽:“省著點,摻著野菜……能撐些日子。
”王君頓了頓,目光掃過哽咽的成秀英、重傷的成剛、虛弱的方夏荷、年幼的何田和自己的兩個孫女:“天塌不下來!只要人還在,就有法子活!”昏暗搖曳的燈火下,這句低低的話語,像一顆火星,落入了這片被絕望浸泡的廢墟,點燃了第一縷微弱卻真實的希望。
王君那句“天塌不下來”還帶著顫音在昏暗的廚房里飄著,成剛一聲痛苦的呻吟就把這點微弱的希望又扯緊了。
他灰敗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呼吸又急又淺,傷口處被鹽水狠狠沖刷過的皮肉,在煤油燈下泛著一種危險的、濕漉漉的暗紅。
“燒得更厲害了……”方夏荷撐著炕沿,指尖冰涼,聲音帶著脫力后的虛浮,“光這樣不行……得消炎藥,退燒藥……不然……”后面的話她沒說,但盆里那些膿血污物的氣味,和成剛越來越急促的呼吸,像冰冷的針扎在每個人心上。
成秀英抱著那甕玉米,手臂勒得死緊,仿佛那是弟弟的命。
她猛地抬頭,目光像淬了火的刀子,射向門外無邊的黑暗:“我去找!公社衛(wèi)生院!黑市!總能弄到!”“公社路塌了,沒車靠兩條腿走到天亮也未必到!黑市?”王君絕望地搖頭,“拿啥換?就這點玉米?人家要的是錢!是票!”“拿命換!”成秀英幾乎是吼出來,眼眶赤紅。
“別沖動!”方夏荷按住胸口,壓下翻涌的眩暈感,強行集中精神,“藥……肯定要弄,但不能硬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