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卻不放錢,錢全在金庫里呢,金庫在郊外軍營里。這里只有賬本子,一翻開全是紅筆勾花的赤字,
觸之驚心。
一樓辦公室,一側全是算盤聲在噼啪做響,另一側卻安靜許多。蘇純鈞的辦公室就在安靜的這一邊。
他掏出鑰匙捅開鎖眼,推門進去,先將辦公桌上擺的電話聽筒放回原位,再打開窗戶,拉開窗簾,提上暖水瓶,轉身去外面的開水房接開水。
等他回來,辦公室的電話就催命般的響起來了。
蘇純鈞充耳不聞,先坐下來,將抽屜打開,取出登記薄與筆,一一擺正。
然后才接起聽筒,“您好,財政局第八辦公室?!?/p>
他接了一上午電話,喉嚨都冒了煙,不管對面說什么,他都一本正經的說:“好的,是的,我這就去查,是的,我馬上去查……”
但到了中午,登記薄上還是空白一片,一個字都沒記。
這些電話打過來都是催錢的。
已經是新的一年了,各項款項都要撥下去的。整個城市,包括下方的縣城,所有的部門、所有的公務人員,都等著財政局撥款。
有一些錢甚至是年前就應該撥下去的,到現在還沒有撥。
不過,蘇純鈞并沒有撥款的權限。
在他進入這間辦公室,擁有這部電話以后,提升他的部長甚至還暗示他,那本登記薄上其實不寫字更好一點。
于是他接了電話,聽著對面的人或是抱怨,或是哭訴,或是破口大罵,他一聲聲答應著,卻什么也不會寫下來。
他不會寫下方某縣需要軍餉。他也不會寫某縣需要錢買糧食。他更不會寫下某地某河需要筑堤、防疫。
他不寫,就意味著沒有這些事,也沒有需要撥款的項目被拖延了,有某位官員需要為此負責,需要說清這些款項的去向。
當然,最終結果當然是他這個接電話的人出來背鍋。
他還不能拒絕背鍋。這是上頭對他的信任,這是一種考驗。他必須表現得游刃有余才能得到更大的重用,才能從這里出去。
到了下午四點,他照例將聽筒拿起來,關上門,卻不能回家,而是帶著皮包趕往醫(yī)院,例行看望住院的局長和副局長們。
局長和副局長們的病房里當然沒有那么大的空間可以裝下所有關心他們的人,像蘇純鈞這樣的就只能站在走廊里,以表關切之意。
他昨天站在了隊尾,今天他往前走了三步,跟昨天才搭上話的何秘書讓了一支煙。
何秘書也很年輕,不到三十歲,已經坐上了財政局秘書處的頭把交椅!
不過現在局長和副局長們都在醫(yī)院躺著,何秘書每天的工作也就是接電話加挨罵。而且比起他這個只負責接一些下方縣市里不重要的人物的電話的小科員,何秘書就更慘了,他必須直面那些來要錢的大佬,大佬們對著他拍桌子瞪眼睛,生氣時跺一腳吐口水都是很正常的。聽說何秘書還有下班路上被人從車里拖出來塞進了另一輛車,失蹤幾天的記錄。
不過事后證明只是一場誤會,只是有某地的大佬的親信過于好客,請何秘書去吃吃便飯?zhí)?,何秘書醉了,在人家家里睡了幾天而已?/p>
沒辦法,畢竟家家都有幾百張上千張的嘴,哪里的人都要吃飯啊。財政局卡住錢不放,那些糧食、棉衣、鞋、藥又不會主動飛到各地大佬們的口袋里,他們自己的糧斷了頓不說,底下人也吃不飽,可不是要造-反了嗎?
不止底下人要造他們的反,他們也要造-反。
只是現在還不到真撕破臉的時候,只好先拿財政局出出氣,逼財政局把錢吐出來。
層層逼-迫下,何秘書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蝦米而已。
蘇純鈞讓過煙,兩人就站在一起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