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給太太打掃過屋子,太太夸她伶俐。她還給太太燉過甜湯,太太夸她甜得剛剛好,不澀。
她看著小姐跟黃毛藍(lán)眼睛的女人學(xué)外國話,學(xué)得開心了就笑,笑得像畫報里的女人一樣好看。
后來小姐出嫁了,嫁給了老爺教的一個窮學(xué)生。
那個窮學(xué)生可殷勤了,每回都看著小姐下樓了就拿著本書過來,跟著小姐到院子外頭去搭話。小姐人好,沒看不起他,每回他湊過來,小姐都笑著跟他說話。
后來,小姐越來越喜歡跟他說話,一說就笑,笑起來兩只眼睛里有星星一樣。他們悄悄的在房子后頭的角落里,聽著樓上傳來的音樂聲,摟在一起跳舞。
后來,他們就結(jié)婚了。
老爺分了家,將樓上的房子給他們住,老爺和太太搬到了樓下。
而且,老爺還說不讓他們?nèi)ナ毯颍屝〗阕约鹤黾沂?,讓那個窮學(xué)生自己掙錢養(yǎng)家。
小姐哪里會做家事呢?才成親一天就跑下樓找太太,太太心疼小姐,就與老爺商量送一個小丫頭過去。
她就這么被挑中了。
太太說,讓她不要做太多事,也要適當(dāng)?shù)淖屝〗阕鲆恍?/p>
太太說,讓她不要將小姐與窮學(xué)生過日子的事說出去,不管他們在房間里干什么,她都要守口如瓶。
窮學(xué)生找不到工作,投出去的文章沒人要,長吁短嘆。
小姐就拿錢出來給他用,替他買衣服買鞋,一門心思的打扮他。
窮學(xué)生就不找工作了,成天陪著小姐跳舞,兩人讀書、寫詩、與朋友一起玩。
可是那些人總是嘲笑窮學(xué)生,背著小姐對他說難聽話,他就漸漸不喜歡那些朋友到家里來做客,小姐沒了玩伴,就去打牌、逛街。
跟著,大小姐出生了,小姐受了大罪。
太太變成了老太太,老爺變成了老太爺。不過老太爺仍然不讓老太太給小姐錢,也不讓她再送老媽子過去。
張媽就只能自己照顧坐月子的小姐和才出生的大小姐,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會,忙得腳不沾地,小姐很快就變得憔悴起來,沒日沒夜的捧著一個只會哇哇哭的小孩子,那些婚前的閑情全都丟掉了。
跟著二小姐也出生了。二小姐從落地起就比大小姐更別扭更難養(yǎng),喜歡哭,喜歡人抱,還不愛吃奶,挑食。
小姐已經(jīng)變成了太太,卻比太太更辛苦。因為太太有老爺幫忙,窮學(xué)生只會每天躲在書房里寫文章,除了吃飯,根本不出來。小姐每天要帶著大小姐開蒙認(rèn)字,要給二小姐喂奶,剩下的時間也來不及去與窮學(xué)生讀詩跳舞,倒是牌桌更受她喜愛。
從那時起,張媽就知道小姐與窮學(xué)生長不了了,好日子已經(jīng)過到頭了,剩下的就只有雞毛蒜皮了。她雖然一輩子沒成親,卻比成了親的小姐更懂男人。男人要是愛你,絕不會看你一個人辛苦。當(dāng)著面對你好,背過身去卻根本想不起來你的男人,不是良人。
如今面上已經(jīng)布滿皺紋的張媽再看身邊跟著的蘇純鈞,就只能感嘆祝家母女的運氣終于變好了,這一個看起來還不錯。
蘇純鈞下了黃包車,領(lǐng)著張媽往前走,一邊說:“這里是我以前來找房子時找到的地方,就在前面了。”他伸手扶住張媽,“您當(dāng)心,這里路不好走。”
狹窄的巷子,泥濘的地面,深一腳淺一腳的坑,水坑散發(fā)著臭味,空氣中彌漫著灰塵。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牛、馬、狗、雞的叫聲、人的吆喝聲、板車的咔吱聲、木匠鋸木頭的聲音,等等。
這一片的人住得相當(dāng)?shù)某砻?,圍墻低矮,伸頭就能看到墻里的人。雞被關(guān)在房子下面的洞里,只能伸出一只只雞頭咯咯咯的叫,瘦狗盤在墻角,看到人來就站起來汪汪兩聲。
院子里四處拉著繩子,掛著衣服、破布。
張媽一邊走一邊看,說:“這里住的人可真夠多的,這里怎么這么臟啊?怎么還不如我老家那塊啊?!彼吹綁堑膸讐K干硬的大便,惡心的掩住了鼻子。
蘇純鈞笑著說:“我當(dāng)年過來時也嚇了一跳。張媽,您老家哪兒的???”
張媽:“不遠(yuǎn),從這邊往西邊四五十里吧。”
蘇純鈞:“那是挺近的,您家里還有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