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媽叫道:“大姐!他是一分房錢也沒掏的!你沒見今天多少人圍在那里?你媽做好事,白把房子給他們家住,要是讓人知道了,人人都上門來要白住房子怎么辦?世上的可憐人多得很,不止馬家一家可憐!”
楊玉蟬:“哪會上來說要白住房子?”
張媽翻白眼:“不白住,要是逼你媽減房租錢呢?現(xiàn)在外面人人都在漲租子,你媽十年不漲一分租,已經(jīng)夠菩薩心腸了!可惜,人都是不會感激,只想占她便宜的。要是讓人知道馬家不花一分錢白住了那一間房子,你瞧瞧會有多少人在背后說閑話?”
楊玉蟬被張媽教訓(xùn)了一通,不得不承認(rèn)張媽想得通透,是她想得簡單了。
“我知道錯了,我會小心不說出去的。”楊玉蟬說。
張媽可不相信她,再三叮囑:“我都跟馬天保說好了,跟他講祝家的房子白給他住是看在你們是同學(xué),他們一家也可憐的份上,可祝家樓里租房子的人多,你們母女靠這個吃飯的,讓他們一家千萬不能把這事說出去,不然惹惱了租戶們就是斷你們家的財路!那就是恩將仇報了,到那時,他們家也別想白住房子了!”
張媽把事情說得這么嚴(yán)重,馬天保當(dāng)然不敢犯一丁點錯。他答應(yīng)張媽,住進(jìn)來以后,一定不會向人露透他與楊玉蟬是同學(xué),兩人還曾經(jīng)談過戀愛。幸好他上一回登門是在晚上,沒有被人看見過,還能瞞得過去。他父母也都不會說的。
只是光馬家答應(yīng)不說出去還不夠,楊玉蟬和楊玉燕這兩個人也要好好交待才行。張媽覺得楊玉燕還好,楊玉蟬最容易說漏嘴。
她抓住楊玉蟬三番兩次的交待完,說得楊玉蟬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借著要去接楊玉燕回來吃午飯,張媽才放過她。
張媽看了一眼鐘表,慌道:“喲,我要趕緊做飯了!都這個時間了!你也快去吧?!?/p>
楊玉蟬拿上錢包,想起回來的路上沒有黃包車,擔(dān)心道:“菜場那邊都叫不到黃包車,不知道是怎么了?!?/p>
張媽:“咱們家這邊有車,你出去喊一輛就行。管他怎么了,等晚上蘇老師回來問他就知道了?!?/p>
楊玉蟬下了樓,到一樓時看到圍著的人更多了,她腳步漸慢,緩緩走過去,看到了人群中的馬天保,他悶頭干活,誰搭話都不搭腔。
他的頭發(fā)里全是灰,像是多日未洗過。他身上穿一件發(fā)黃發(fā)灰的舊襯衣,像是校服中的那一件,但已經(jīng)臟的不像樣子了。下面是一條破了洞的褲子,全是灰土,褲腳挽著,鞋是布鞋,不是他以前穿的皮鞋,不知是不是不合鞋,鞋頭破破爛爛,后面趿拉著。
他看到她,渾身一僵,馬上就避開了視線,低頭不看她。
樓梯口處的人都讓開路。
圍著他的全都是租戶家中的婦女,正是做中午飯的時候,個個都圍過來看熱鬧。
小倉庫跟走廊差不多寬,沒有窗,以前也沒有燈,現(xiàn)在一盞昏黃如螢火的燈掛在里面。
小倉庫還沒有騰空,里面還擺著好幾個大箱子,這些箱子張媽挪不動,都叫馬天保搬到樓上去,馬天保正在挪一個楠木大箱子,彎腰干活不說話,像個啞巴。
大概因為他看了楊玉蟬一眼,一個婦人就指著楊玉蟬笑著說:“這是我們大小姐,還有個二小姐,認(rèn)認(rèn),可別以后看到不認(rèn)識再冒犯了?!?/p>
楊玉蟬的臉僵得很,嘴巴也是僵的,手腳也是僵的,什么也沒說,只是加快腳步從人群中通過。
她走過時,馬天保聲如蚊喃的喚了她一聲“大小姐”。
楊玉蟬的心像一塊石頭,沉沉的落了下去,砸在地上,發(fā)出悶響。她耳鳴如鼓,走到街上才聽到塵世的聲音,車水馬龍的人潮聲,汽車的汽笛聲,還有一輛黃包車看到她站在那里就過來兜攬生意:“小姐,坐車嗎?”
楊玉蟬昏昏又匆匆的趕緊上了車:“去大學(xué)?!?/p>
黃包車的車夫立刻歡快的奔跑了起來,“好嘞!您坐穩(wěn)了!”
她的眼睛干澀,沒有流淚,但心里卻感受到了難以言喻的痛苦。
她與馬天保的愛情,結(jié)束了。
楊玉燕見到楊玉蟬時,本想替她介紹今天一直照顧她的施無為,還想說一說代教授借給她的兩本法文詩集,但她度量著楊玉蟬的臉色有點僵硬,為人也有些沉默,所以把這些閑話都咽了回去,一直保持安靜直到回了家。
等她看到一樓的馬天保時就知道為什么楊玉蟬的臉色這么難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