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救我,老爺救我,我都四十的人了,為老爺生兒育女沒有功勞也苦勞啊,老太太這樣不依不饒,是要置我于死地??!”趙姨娘自陳四十歲的人了,穿得卻比矮一輩的大太太還嬌嫩,人也保養(yǎng)得好,剛剛那幾句求饒更是聲音婉轉(zhuǎn),嬌若鶯啼。
“堵嘴!”老太太暴喝一聲,吩咐左右,“給我打,打死了之。”
老太爺已經(jīng)被扶到椅子上,有忠心的老仆給他裹傷,聞言嘴唇噏動幾下,最終沒說什么。現(xiàn)場只有木板打在骨肉上的悶響聲和趙姨娘含混的嗚咽聲。
“夫君也不要傷心,我這是為你好。尚書府抄家,不幸做了主子的,自然陪著一起生一起死。趙姨娘如今還是奴籍,她做奴婢的,官賣也好、私賣也罷,換個主家照樣過活。你寵妾滅妻,我卻不能眼看著馮家蒙羞,她養(yǎng)出欺君罔上、迫害百姓的孽障,就用這條命去贖吧。贖不盡的,閻王爺自有生死簿,功德孽障清清楚楚,下輩子投個畜生道還債吧?!?/p>
老太太盯著趙姨娘說這話,原本劇烈掙扎的趙姨娘嚇得瑟瑟發(fā)抖,老太太又繼續(xù)道:“老三一家已經(jīng)下獄,只等秋后抄斬,你下去給乖兒子探探路,不枉你四十的人還在床上賣力,求了老太爺恩準(zhǔn)?!?/p>
打板子的人用了實在力氣,不到三十大板,趙姨娘就沒了氣息,骨肉俱壞,從臀部到大腿,這一段都被打成了爛泥。
“老太太,尸首如何處置?”
“處置是什么?一家子的命都保不住了,還管她一個賤妾,草席裹尸,荒野喂狼!”
下人抖了抖,拖著趙姨娘的尸體下去,這一頓板子,把下人的心都打定了。瞧老太太鎮(zhèn)定自若的樣子,瞧禁衛(wèi)軍對老太太的恭敬模樣,這時候還有閑心收拾寵妾,老太太肯定心里有數(shù)兒的,如今也就是陣仗看著嚇人,肯定沒事兒的。
老太太想說不能說的話,都在這一頓板子里了。
包扎好傷口的老太爺白著一張臉嘆息:“你又是何必,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給她一副薄棺不行嗎?”
“滾!別來惡心我!”老太太一口濃痰吐在老太爺臉上,只有忠仆手忙腳亂給他擦拭,旁邊的兒孫一個都沒敢動,包括在朝堂上代父受過的孝子大老爺。
馮尚書是科舉晉身入仕的正經(jīng)清流官,族人都在老家,有幾個出息的族人受他照顧入了朝廷,可也天南海北的做著地方濁流官,在京中能引以為援的只有姻親。比如老妻的娘家是柳國公府,只可惜老柳國公去了,后繼無人,如今是陛下看顧才能繼續(xù)掛著公府的牌匾,在朝上沒有多少話語權(quán)。老大媳婦兒的娘家是御史臺的僉憲,老三的案子是經(jīng)過御史臺的,可親家卻一句風(fēng)聲都沒有透露。老二的親家是北疆總督,老二帶著妻子兒女在老岳父的蔭蔽下過日子,北疆路遠(yuǎn),鞭長莫及。老三不必說了,害得全家下獄,他那一支已經(jīng)板上釘釘?shù)乃雷铩?/p>
馮尚書在心里盤算著能求什么人,環(huán)視屋里的人一眼,兒子輩的不必說,孫子輩的只有嫡長孫成親了,只是小兩口還沒有孩子。家里出了這樣的事情,親家把女兒接回去也行,沒有孩子拖累,再嫁也不是難事。
讀書入仕,一輩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怎么就成了這樣?
抄家現(xiàn)場2
最緊急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正廳中驀然一片安靜,壓抑、沉悶的安靜。
人在最害怕、最驚訝的時候是會失語的,腦子里一片空白,不知如何行動,俗稱懵了。
站出來打破這片沉默的是馮家的嫡長孫女兒,景華上前一步扶住老太太,輕聲道:“祖母消消氣,事已至此,多想無益,您先坐?!?/p>
原本強(qiáng)撐一口氣的老太太這才靠在孫女兒身上顫顫巍巍退回椅子上,接過孫女兒奉上的冷茶,呷了一口,終于緩過神來。
“祖母保重身子,如今祖父抱恙,您再有個萬一,一家子依傍誰去呢?”景華輕輕給老太太后背順氣,“陛下是圣明天子,不枉不縱,不是說三司已經(jīng)查明,這是三叔所為嗎?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三叔已受懲戒,三房也各有處罰,父祖長輩為陛下盡忠多年,養(yǎng)出不肖子孫,任憑發(fā)落而已,不曾有過怨望。”
老太太險些落下淚來,終于有個明白人了!“是啊,養(yǎng)出那樣不忠不孝、目無君父的孽障,是馮家的罪過。一家子還有什么臉面做官為民做主,都好好閉門思過,先教育好子女再說。修身齊家才能治國,圣人的話再沒錯的?!?/p>
躺在擔(dān)架上壓抑著呻吟的大老爺也反應(yīng)過來了,是啊,還未到山窮水盡那一步。陛下雖然下旨抄家,但看宣旨公公和禁軍的態(tài)度,并不像趕盡殺絕的樣子。若是陛下真的有意株連,朝上直接打死他就是了。退一步說,即便陛下要治罪,家里的罪過又能是什么大罪呢?大老爺拿項上人頭擔(dān)保,老三在泉州做的一切他都不知情,只是不知道父親之情與否。
大老爺抬起眼皮掃了一眼父親,只見父親臉色灰敗,臉上不知何時搭攏下來的一縷頭發(fā),看不出什么來。父親可是閣臣,喜怒不形于色是最基本的修養(yǎng),自然看不出。話又說回來,即便知道,略有包庇,也符合親親相隱的律條,憑借父親這么多年的功勞,怎么也能保全一條性命。
家中還有那么多姻親相互扶持,表兄柳國公世子和太子殿下交好,肯定能說上話。自己的妻族、二弟的妻族、老大的妻族,這么多姻親,又有同年、同僚朝上相幫,不需要他們赴湯蹈火,只需說一句公道話,馮家也不至于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