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第1頁）

景華慢慢坐起來，感覺到下體撕裂般的疼痛，忍著痛接過陶罐，倒了些粥在剛才的藥碗里?！皨尦赃@些就夠了，剩下的你們幾個兄妹分，別光疼給小五、小六，你們姐妹也要吃，知道嗎？”

“知道了，媽！”建君雖然懂事，但也是個小孩子，小孩子哪兒有不饞嘴的。這樣艱苦的條件，就是大人也忍不住啊。

等建君走出去，景華才慢慢梳理自己的記憶，不知道是不是病得太厲害，景華覺得自己腦子有些糊涂。

景華是民國二十九年生人，換算成公歷就是1940年，戰(zhàn)爭年代，能活下來都是命大的。景華記憶中自家原本家境很好，在她五六歲的時候，母親還抱著她去看窖里的銀子，用成人兩個巴掌大的細竹篾簸箕裝銀錠子。世易時移，中國大地上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侵略者被打跑了，反動派也被打跑了，新中國成立了，文化大革命開始了。景華家里很快敗落，她從一個小時候能在銀箱子里打滾的千金小姐，變成了地主家的反動派，身上帶著驕嬌二氣、人民的敵人，必須接受批評和改造。為了改變命運，她嫁給了自家的長工。

為了隱瞞身份，景華離開已經(jīng)死絕了的娘家，來到丈夫的老家。楊德兵老家叫寨子村，這是景華從來不曾接觸過的地方。景華十八歲嫁人，隨著丈夫到了寨子村，從此下地耕田、上山砍柴，成為了一個農(nóng)婦。而景華曾經(jīng)的千金小姐生活也沒有給她帶來什么有利的遺產(chǎn)，小姐們該學(xué)的技能她一個不會，她的娘家是電影里典型的封建地主家庭，女孩子不教讀書，只學(xué)針織女工。景華只會寫自己的名字，認識十來個常用字，不至于被人賣了。國家人口普查的時候，戶口本上寫得清清楚楚“半文盲”。她內(nèi)心驕傲于曾經(jīng)的身份，雖然為了生活安定不能明說，可心里總是清高驕傲的。

日子就這么稀里糊涂的過下來了，楊德兵是遠近聞名的能干人，在農(nóng)家，力氣大、肯下苦工伺候田地，就是一等一的能干人。更別說楊德兵還會些木匠手藝，年輕時候又在外面闖蕩過，頗有見識，在村民中很有威望。

只是運氣不好，今村河水暴漲，為了保住村里的麥田，楊德兵下河堵缺口，下去就沒上來。等人找到的時候，尸體都泡大了。景華當時懷著第七個孩子，聽說消息馬上倒下，掙扎了一天一夜才生出個瘦弱的小閨女。

是的，景華有七個孩子，大姐兒建君、二姐兒建芬、三姐兒建紅、四姐兒建莉、小五建國、小六建偉，剛出生的七姐兒還沒有取名。為這強大的生育能力，景華曾經(jīng)被授予英雄母親的稱號。

七個孩子，平平安安度過的三年困難時期和食堂化，兩夫妻的能干不言而喻，只是景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會生這么多孩子，邏輯不通啊！也不是重男輕女，不然不會有了小五、小六兩個兒子還有七姐兒，就是單純覺得光榮。景華想起公社給英雄母親頒發(fā)獎狀、戴大紅花的時刻，她站在臺上高呼婦女能頂半邊天，當時覺得光榮極了，現(xiàn)在怎么越想臉上越臊得慌。

唉，景華長嘆一聲，現(xiàn)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關(guān)鍵是好好把孩子撫養(yǎng)長大啊。如今家里失了壯勞力，自己又躺在床上，去年掙的工分勉強能糊口，每年春天青黃不接的時候最難熬。家里沒有存糧，拿什么養(yǎng)孩子。她現(xiàn)在又不能下田做重活，工分少，糧食就不夠吃。只憑人頭糧食是養(yǎng)不起孩子的。房前屋后的自留地，窄得只夠種一圈白菜、小蔥和蒜苗，七個孩子加上自己，八個人就吃著點兒菜，按照往年的經(jīng)驗，咸菜都不夠吃。

不怪李大姐提出把七姐兒送人，人家也許真是好心，送到別人家還能養(yǎng)活，留在自己家里，那就是餓死。往年這么干的人也不少，別扯那些沒用的，農(nóng)家人最樸素的愿望活著，活著！

景華一口氣干了濃稠的、帶著藥味兒的白粥，心頭又浮起一件大事，除了吃飯問題，她的病也要解決。自己的病，益母草是對癥的，可只有益母草不行，還要加當歸和杭芍。益母草出門田坎上就有，當歸藥店也能買到，這杭芍就不容易得了。景華又在腦子里換方子，紅糖茶葉拿熱黃酒沖服也方便，親戚鄰居送了紅糖茶葉，黃酒家里也有現(xiàn)成的。

在心里默默盤算著，景華慢慢睡過去。

大姐兒建君才十二歲，卻能家里家外一把抓了，除了小五、小六是挨著年份生的，家里孩子的生日都只隔一年。所以孩子們都很好管，大的帶小的，沒有間斷，還在襁褓的七姐兒被三嫂抱去照顧，家里被孩子們收拾得井井有條。

三嫂下了工過來幫忙，對著景華贊了又贊，“建君是個能干的，已經(jīng)能當半個大人用了，以后也不知道便宜了誰家?！?/p>

景華笑笑，“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本該盼著她在娘家多享幾天福，想想現(xiàn)在這狀況，也不知該不該留她?！?/p>

“嗨，別說喪氣話，什么盼不盼的，咱家閨女也金貴，你也別迷了心思。真過不下去，親戚鄉(xiāng)親一人搭把手也就過來了，當年食堂化的時候多難，你不也熬過來了。”三嫂是個心思清正的，連忙勸道：“你知道小王村的王老六不，他家前前后后送出去五個女孩兒，還溺死了一個，到如今也只得了一個瘦巴巴的兒子。有什么用，王老六媳婦兒身子骨垮了早早走了，王老六自己也出門讓牛頂了，折騰這么多年，最后孩子也沒活下來。都是報應(yīng)，壞事做多了的報應(yīng)，老天爺手里自有一筆賬，他老人家開天眼看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