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記錄在案III（第2頁）

他拿起書吏剛剛記錄好的何和頌供詞，緩步走到錢祿面前，居高臨下，將紙頁懸在錢祿低垂的視線前。

“錢巡檢，何大使的供詞在此。他說，張柱子之死，是你手下兵丁所為；酷烈催逼、搶糧毆童，皆是你揚州衛(wèi)官兵所為。他何和頌，只是有心無力，最多是個失察之責?！?/p>

杜延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地敲在錢祿心上：

“對此，你有何話說？”

錢祿的身體劇烈地哆嗦了一下，他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何和頌的那份口供，那張扭曲的胖臉上，瞬間爆發(fā)出被背叛的怨毒：

“放他娘的狗屁！何和頌！你個王八蛋！狗東西！”

他掙扎著想挺直身體，卻被身后的漕兵死死按住。他只能赤紅著眼睛，對著那份供詞的方向嘶吼，唾沫星子飛濺：

“是王茂才！是趙汝弼！是他們指使我們這么干的！何和頌?zāi)菞l狗，拿著雞毛當令箭，催命一樣逼我們?nèi)}場！是他說的，要鬧出動靜，越大越好！是他說，‘打死幾個刁民正好，死了人事情才鬧得大！’

“張柱子張柱子是劉麻子那個蠢貨失手殺的，可可當時何和頌就在旁邊看著，他他還叫好！他讓劉麻子‘干得利索點’?，F(xiàn)在倒好，全他娘的推老子頭上了？！”

錢祿越說越激動，聲音帶著哭腔：

“至于那倭寇倭寇是怎么回事？！老子是真不知道?。√鞖⒌?！王鹽臺只交代民變一起，郭衛(wèi)帥自然會帶兵來‘彈壓’，我們只要護著何和頌趁亂走脫就行！”

“誰能想到誰能想到后面還藏著倭寇這茬??！他們他們根本就沒告訴我！這是拿老子當?shù)妒?，最后還要老子當替死鬼啊！杜秉憲！我說的句句屬實！他何和頌才是王鹽臺跟前最聽話的那條瘋狗！”

“記錄在案！”杜延霖立刻喝道。

隨后他俯視著因激動和絕望而氣喘吁吁的錢祿，聲音如同寒冰：

“錢祿，縱使你不知倭寇之事，但你縱容部屬行兇，濫殺無辜，虐打婦孺，已是鐵證如山！身為巡檢，不思保境安民，反為虎作倀，構(gòu)陷欽差，罪無可赦！”

說到這，杜延霖頓了頓，然后話鋒微轉(zhuǎn)，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銳利：

“但你若想死個明白，不想被某些人像落葉一樣徹底踩進泥里，就把你知道的關(guān)于王茂才、趙汝弼的所有的內(nèi)情，一五一十，交代清楚！本官就算拼掉頭上這頂烏紗，也定要讓你的供詞上達天聽！”

“我說！我都說！”錢祿知道自己已是必死無疑，倒不如臨死之前，舍得一身剮，多拉幾個人下馬！

于是他像竹筒倒豆子一樣，把自己知道的所有陰暗齷齪的罪證一股腦全部吐了出來：

王茂才如何指使他縱兵行兇、如何構(gòu)陷欽差、如何與趙汝弼密謀借“民變”之名鏟除異己、如何克扣鹽工口糧中飽私囊、甚至王茂才與某些鹽商之間見不得光的勾當樁樁件件，罄竹難書！

書吏的筆尖在紙上瘋狂舞動，幾乎要擦出火花，額角的汗珠不斷滾落，浸濕了鬢角。

“記錄在案！”杜延霖的聲音再次響起，結(jié)束了錢祿的宣泄。

這一次，他的語調(diào)依舊沉穩(wěn)，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肅殺。

錢祿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癱軟下去，肥胖的身軀幾乎無法支撐，被兩名漕兵死死架住才沒有徹底癱倒。

他眼神徹底渙散了，那是一種被徹底掏空、等待最終審判的死寂。

“畫押?！倍叛恿睾唵畏愿赖?。

當即有個漕兵拿起供詞，拽著錢祿的手畫了押。

杜延霖最后看向書吏：

“所有供詞，全部抄錄幾份，然后送到王制臺案前，請王制臺過目、擬寫奏章！”